“德维特！！！卡尔佳娜！！！”
喊声听起来是位年长的人。
米夏本想跑出去看看情况，见高文和佩鲁兹没什么反应，跑了两步就停了下来，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“是拉斐尔.杨教授，学园的教授之一，魔法药剂大师。”高文泰然自若，“是个平时就喜欢大惊小怪的小老头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不用担心，估计只是书坏了而已。大概。”佩鲁兹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了早上看到一半书，索性坐到了桌上看了起来。
两人都没有太大的反应，米夏也就只好静观其变了。
咚咚咚上楼的声音声之后，一位瘦小的老教授闯进了制书部。他神色慌乱，头上剩下不多的几簇头发也凌乱地飘散开了，手里捧着纸质书，看样子是被佩鲁兹给说中了。
“他、他们两个、都不在吗？”他靠着门框往里面看，气喘吁吁。
“主任今天没到这边来，应该已经回去了。卡尔佳娜的话，上星期就已经离开学园了哦。”高文答道。
“啊？那我的书怎么办！”老教授又叫了起来。
米夏不禁佩服起他的体力。
“这位是新任的制书人，米夏.菲尔特。”高文向拉斐尔教授引见米夏。
“不知道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？”米夏硬着头皮问。
拉斐尔教授用警惕的目光看了看米夏。
“你……你能修复古代魔法书吗？”
古代魔法书？制书部三人的表情都有微妙的变化。
米夏更多的是慎重。佩鲁兹是一副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来了的样子。高文远远看了书一眼，便低下头假装摸着鼻子，无声地笑了。
“不介意的话，能不能先给我看一下书的情况？我需要根据损坏程度才能做出判断。”米夏从旁边的柜子上拿出一只手套戴在右手上，但左手却是空出来的，尽量表现得稳重可靠一些。
拉斐尔教授犹豫了好一会儿，才依依不舍地把手里的书递给了米夏。
古代前缀的词汇对于普通人而言，往往能引起遥远的遐想。
在匠人和学徒当中就更是如此。
总所周知，魔法公会建立迄今仅有50年历史。目前，魔法公会所有技术的起点，是帝国开国以来几十个家族积淀的大整合。
但是，魔法是长久以来都存在的自然法则，它的存在时间比魔法公会要长得多。
在文明尚属蒙昧的时代，人类对魔法的探索，仅能通过多次目标不明确的尝试、积累正确的做法。茫茫历史的长河中，有无数的知识和技术被记载又失传了。
其中大部分基础技术和知识可能会应运重现，低效的事物可能完全能够被新事物覆盖而失去重现的必要。但由于魔法的体系性不够明显，特别是药剂配方，总归有一些含金量高的失传技术和知识会被遗漏。
而古代魔法书，很可能就记载着某些不可思议的知识。
米夏小心地接过了书。
这本书是用没有见过文字写成的。魔法公会成立前，古代的魔法师们一直很热衷于加密自己的研究成果。在现在看来，莫名其妙的文字也是旧时代的一种标志。
打开书本，前几页被暗绿色的液体彻底浸湿了。
值得庆幸的是，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字，没有复杂的魔法阵。
“这是本药剂书，”拉斐尔教授缓过了气，又紧张得开始搓手，“早上才刚刚解读出几个配方，中午离开之前就把药剂配好，没想到下午上完课回来，试剂就被窗户碰倒了……我还打算今晚接着研究的……”
“这个液体是什么东西呢？”
“这个……我也不是很确定，这个配方我是第一次尝试，”拉斐尔教授擦了擦脑门上的汗，“可能是魔法符文活性剂之类的吧。”
米夏表示自己想问的是配方的内容，不过他马上想到了一件事。
为了鼓励学者们发掘失落的技术，魔法公会规定，重现失落技术视同发明，重现者具有该技术的冠名权和相关的著作权。
拉斐尔教授现在一定还对陌生的米夏有所防备，一边急着要在晚上之前拿回书本，一边又不愿意主动透露配方的内容。这让米夏无法直接推断出书受损的程度。
米夏在书的一处发现了一种眼熟的黄褐色的粉末，用指甲蹭下了一点嗅了嗅。
“拉斐尔教授，你在里面加过熊尾蓼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只问到这种程度，教授倒还是愿意回答的。
“那这种黄色的粉末是什么呢？”
“黄色粉末？我也不清楚……”
毕竟弄到一本古代书并不容易，教授应该也花了不小的代价，这种心情米夏还是可以理解的。尽管无奈，也只能这样了。
“……主要是染色，别的没什么问题，这几页重新制作一下就可以了。为了防止万一书里有隐藏内容，我会把原本的书页清理封装起来交给你。”米夏指着书上一处地方，“不过这一处破损严重，恐怕是很难修复回来了。”
拉斐尔教授凑近，眯着眼睛看了一下。米夏所指的是一处窟窿。
“哦，没关系，这里可能是被倒下来的魔法加热器烧穿吧，实在不行就算了。只是丢失一个配方而已，我可以接受。”拉斐尔教授懊恼地叹气，“早上热素灯有一点小问题，我就怕出事没敢用，没想到还是没躲过……哎……”
米夏欲言又止。这上面并没有烧焦的痕迹，并且露着很多纤维，更像是被某种不锋利的东西蹭下来的。
但是拉斐尔教授看起来并没有撒谎，或许真的是他不知道。
“不过这要多少时间呢？”
“十分钟左右。”
“噢！太好了！那就麻烦你了，米……米夏先生。”
米夏点了点头。
“高文，佩鲁兹，你们能帮我个忙吗？十分钟就好。”
“听你的，开工吧。”高文耸了耸肩，当着米夏的面，假装小声揶揄佩鲁兹，“你看看，这第一天就派我们无偿加班，压榨劳动力。这按照你的观点，肯定是贵族吧？”
佩鲁兹被堵得半晌没说出话来。
高文说完也不理会佩鲁兹的反应，又对米夏换上一副觉悟颇高的表情：“米夏阁下放心，以我的荣耀起誓，一定会给予你最大程度的支援。”
米夏只能苦笑。高文的年龄比他和佩鲁兹都要大一些，但看起来却像是比他们要孩子气。
既然决定接下来任务，接下来就该尽快把事情做掉了。
书的修复并不复杂。首先，拆下损坏的书页需要用一种混合植物粉末吸附残留的液体和色素，再用刷子刷掉粉末，另外要准备质地大小相当的纸张。
接下来的步骤和制书一样，文字部分可以直接使用复写台来复写，不会，而不需要手绘魔法阵就节省了大量的时间。最后再把新的书页组装到原本的书里，修复就完成了。
虽然高文之前废话很多，但工作起来仍然是他们当中动作最快的一个。
书很快就修复完成了。在修复书本的过程中，米夏发现了一处很在意的地方，但没有立即说出来。他把拆下来的书页另行装裱好，和书一同交给拉斐尔教授。
“实在是太感谢了！”在拿到书的那一刻，老教授的脸上顿时容光焕发，感觉起码比刚进门的时候年轻了十岁。
佩鲁兹重新把一桌东西收好放回柜子上，拿着自己的书本又看了起来。
“教授，我能不能借问一下，哪里能弄到这样的古书呢？”米夏问。
“这是找另一位教授买来的，95银币。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到的。他还不让我说出他的名字。那老家伙平时看起来倒是很正经，私底下神神秘秘的。你要是感兴趣的话，可以在学园里捞一捞，说不定真能把他找出来。我只能说这些了。”
“95银币？会不会是记错了？”
“这个价是我亲自砍下来的，肯定不会记错的。”拉斐尔教授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心，满脸得意地向米夏夸耀道，“虽然不便宜，不过上面的文字我确认过了，确实是两百多年前的东西，值这个价。”
这如果真的是有价值的魔法药剂古籍的话，哪怕是3个金币都是值得的吧。米夏心里暗道。
“教授，不瞒你说，我觉得这本书……很有可能是抄本。”
抄本，其实就是赝品。
“什么？”拉斐尔教授怔了一下，下意识地护住了书本。“真、真的吗？”
“教授，你可以看一下最后一页的右下角。”
拉斐尔教授狐疑地翻开书本。
最后一页的右下角，在书页的边缘，有一行很容易被忽略的小字。虽然小到不起眼的程度，但只要仔细看还是能发现，这是用熟悉的帝国现代文字写的。
墨痕的陈旧程度与书中其他文字相同，几乎可以相信，这行字存在的时间与这边书一样长。
这行字的内容是：帝国历217年夏1月22日。
老教授的脸色赫然大变！
“还有刚才拆下来的纸张……”
这次米夏还没说完，拉斐尔教授就已经手忙脚乱地拿出了装裱好的书页，盯得紧紧的，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。
“从那个破损的位置可以看到，这羊皮纸虽然表层颜色很陈旧，但是中层却有点发白……”
“这……这是什么意思？”拉斐尔教授神色中充满绝望，似乎已经预料到了答案。要不是他继续往下问，米夏都有些不忍心接着说了。
“教授应该知道熊尾蓼的气味吧……把羊皮纸泡在水里，加上熊尾蓼、咖啡渣和盐镪水，之后取出烘干再用，就可以做出这样的纸张了，不管是气味还是颜色质感都很有年代感。但如果浸泡的时间不够，纸张没有被完全浸透，纸张的切面上就能看到有白色的部分……”
米夏所说的方法，是一种在制书人中广为流传的做旧技术，来源于民间工坊。
传说是因为有位挑剔的吟游诗人在工坊定制魔法书，向工坊主提出了必须使用陈旧纸张的要求。工坊主借助经验用盐镪水还原了质感，又突发奇想用喝剩的咖啡还原了旧书的颜色，却让纸张染上了浓浓的咖啡味。
工坊主把纸张放在屋外暴晒，想借此祛除咖啡的味道，不料当天晚上就下了大雨，位于山坡下方的庭园积了水，把纸张都泡坏了。正当工坊主无奈的时候，却惊喜地在泡坏的纸上闻到了陈旧味。经过一系列的追查，工坊主最终发现，这股气味来自山坡上被冲下来的杂草的一种，也就是熊尾蓼，而这种技术也得以成形。
这个真相对拉斐尔教授来说是非常残酷的。因为得知了伪造方法的存在，哪怕这书上的文字确实是能够破译的，但内容的可信度也已经岌岌可危了。
米夏觉得，人要是发现自己被别人在爱好的事物上欺骗了感情，哪怕当场情绪爆发也情有可原的。
不过拉斐尔毕竟是一位有修养的学者，虽然顶不住关心则乱，至少还能压制住怒意。一阵颤抖过后，老教授重重地哼了一声，啪的一声把书合了起来。
“那个该死的混球奸商，明天去找他算账。”
拉斐尔只是撂了句狠话，收拾收拾自己的情绪，礼貌地和三人告别离开。
“我也该走了。”佩鲁兹捧着书行了一步，留下米夏和高文关门。
“米夏阁下对那本书的来历感兴趣吗？”高文一边转动钥匙一边试探米夏。
“不会是你干的吧……”米夏给了他一个白眼。
“米夏阁下要是信得过我的的话，你今天所说的技术，我之前可是闻所未闻。”
“那是谁呢？”
“这个嘛，我只能下个月再告诉你。我和那家伙也有保密协议，除非等到适当的时机，否则我不能违背贵族的信誉。”
“那就算了，其实我不是很感兴趣。”
“下个月我再找你确认看看好了。”高文把钥匙拿到米夏眼前晃了晃，笑得非常狡猾，“拿着，这个就交给你保管了。要是你比德维特主任来得早，开门就麻烦你了。”
高文走后，走廊上唯独剩下米夏一个人。
他收起了用右手接过来的钥匙，然后缓缓摊开了之前一直握着拳的左手。左手小指的指甲上还沾着一点黄色的粉末。
“眠鹿角……吗。”
帝国历217年秋1月9日，距离魔法公会50周年庆典还有四个月零六天，也是米夏来到圣克莱恩学园的第二日。
这一天，某个隐藏在圣克莱恩学园暗处的阴影，在本不想与它扯上关系的米夏面前，第二次露出了它的尾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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